第三章 迷雾
杜兰朵家的磁浮车在皇宫内寝的大门前停下，立刻有等在那里的接待人员前来打开车门。卡嘉莉提着箱子下车，转过身给了忧心忡忡的伯爵夫人一个拥抱。
“真的不用担心啦，母亲。”
她用眼角余光瞥见父亲脸上的凝重表情，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自从得知她要出任梅尔林宫的内务总监之后就一直是这副表情，看来是自己让他们放不下心了。
实际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啊。
“每周末我都可以回家啊。研究院的课题我也会跟上的，你们不要担心啦。”卡嘉莉第N次重复着安慰父母的话语。然而伯爵夫人的心情并没有什么好转。
“卡嘉莉。”杜兰朵伯爵再次唤着女儿的名字。“如果可以的话，请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大概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卡嘉莉坦然地抬头注视着父亲黑色的眸子。
“和储君殿下保持距离。一定……”
卡嘉莉点点头，无言地约定了。这个约定，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拥抱了父亲之后，卡嘉莉转身向大门走去。两个似乎在那里等了很久的女官迎上来，一个接过她的行李，另一个则领着她走进大门内的交通带，乘上梅尔林宫派来的车子向内驶去。
梅尔林宫内务总监，从性质上来说是储君直属的近臣，因为负责着储君的起居饮食等各项生活事务，宫里任用的又多为侍女与女官，所以这一职务通常是由女性担任。
在被带领着走在梅尔林宫某处走廊上时，卡嘉莉可以听见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快看，那个就是新来的内务总监呢。”
“听说是杜兰朵伯爵家的小姐啊。对对，就是那天和殿下……”
“呀，讨厌……”
看来自己已经成为了流言的主角呢。卡嘉莉苦涩地想，强迫自己把心思转到工作上来。从踏入梅尔林宫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带领她的人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长长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两个人的脚步声、裙摆摩擦地面的声音单调地在四周回响。
看着前方带路的挺直的背影，卡嘉莉停下脚步发出询问。“请问，霍克小姐……”
留着干练短发的女性马上站住，继而回过身来，姣好而年轻的面孔上是公式化的笑容。“阁下，请吩咐。”
“不……也不用这么……”顿了一下之后，卡嘉莉放弃了纠正她用辞的念头，“现在我们是要去哪儿？”
隶属于内务司、配属于梅尔林宫的露娜玛利亚•霍克执事官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不是我们，阁下，而是您要前去觐见阿斯兰大公殿下。”
“诶？可是，你并没有向我提及……”
“这是宫中惯例。”干脆地回答着，红发的女官坦然地直视卡嘉莉的眼睛，“阁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卡嘉莉在心里叹了口气。难道非得用这种硬邦邦的语气说话吗，她从内心深处感到有令人不快的泡沫浮上来。如果这位女官不是一个严谨古板的人，那么也许是她本人对她怀有某种微妙的情绪吧。
在这散发着高贵以及与之相称的阴暗气息的宫殿里，就连自己也变得敏感起来了。而一想到要去面对那个人，卡嘉莉就更加产生了想逃的冲动。阿斯兰大公，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这个中原因，撇除舞会那晚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带来的影响，她本身也被一种自我厌恶的情绪所支配。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原本应该是全无交集的两个人，突然产生了某种不合常理的联系，而那丝线的源头仍然在她的视线之外。
就在这个时候，她感受到一道不能称之为善意的目光。抬头望去，在走廊的另一头，黑发的少年向她们走来。绯红色的双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卡嘉莉无意回避，但总觉得非常不舒服。
“露娜，这就是杜兰朵小姐？”
露娜玛利亚皱起眉头：“真，注意你的用辞。杜兰朵伯爵小姐从今天起就任内务总监大人一职。”
真嗤笑了一声。
“你还真是宽宏大量呢。自己的位置被抢走了，好象没什么感觉嘛。”
“真！”
像是突然被针扎到似的，露娜的声音变得尖锐。卡嘉莉怔住。无视于突然陷入沉寂的露娜，真反而向卡嘉莉自我介绍起来。
“初次见面，我是执事官真•飞鸟，隶属于内务司。”他夸张地行礼，“愿为总监大人效犬马之劳。”
措辞非常谦卑得体，但是和他那桀骜不驯的语气实在是搭不上调。即使再怎么迟钝，卡嘉莉也能立即觉察出来这少年对她怀着敌意。不过既然不知道原因，她也懒得再深究下去。最近发生的事情已经够让她头痛的了，自寻烦恼并非是自己一贯的个性，干脆地把它抛到脑后去吧。
这样考虑着的卡嘉莉平静地给予礼节上的回应。“你好。”
稍稍有些惊讶于她波澜不兴的态度，真•飞鸟挑高了眉。他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向露娜道：“你最好赶快过去克鲁博德宫。”
露娜回过神来：“诶？”
“皇妃陛下刚刚派人到内务司来传召你呢。说是要你立刻去觐见。”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露娜显出一丝慌乱，转身想往相反方向跑去，但是立刻又停下，“……可是，殿下吩咐我带总监大人去见他……”
“那个啊，”真的脸上保持着冷冷的笑容，“觐见取消了。边境发生了紧急事件，殿下正在召开内阁会议，恐怕没有时间接见总监大人吧。”
听见这个消息，不止一个人的脸上出现了稍稍松了口气的表情。
卡嘉莉知道自己未免有些鸵鸟，但是……一想起那位殿下，仍然有着奇怪的恐惧感觉。边境发生事故也许不是好消息，但是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却有想感谢它的心情呢。
“如果总监大人不介意的话，可否让下官代替露娜带您去住处休息呢。”
卡嘉莉回过神来，没所谓地点点头。露娜吐出一口气，匆匆地向她行了屈膝礼。
“那么大人，请恕我失礼了。”
目送着露娜的背影，卡嘉莉听见真的声音。
“伯爵小姐……不，总监大人，请吧。”
卡嘉莉的起居室位于梅尔林宫的核心地带，和储君的起居室只有五十步的距离，算是隔得相当近了。说是起居室，实际上超乎想象的宽敞，不仅附带了客厅和浴室，甚至还有个不小的茶室，在靠近门的地方是供侍女住的单间——总之，从设置上来看——完全无可挑剔。
把行李整理好，沐浴之后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刚刚醒来还有点没弄懂自己身在何处的卡嘉莉，迷茫地环视周围，终于想起来这里不是自家而是皇宫。头有些昏昏沉沉却无法再入睡，她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进客厅，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还很陌生的椅子上，透过落地窗看见外面深沉的夜色。树木的黑影在风中摇曳晃动，一切都沉寂在黑暗之中，只有远处的湖面在月下泛着粼粼波光。这样的景色算不上美丽，却沉淀着深不可测的神秘。
卡嘉莉曾经很不习惯帝都的时制。还在蒙利欧的时候，那里是没有夜晚的，因为蒙利欧星域里大部分是农业星球，人造卫星始终在天空中照耀着大地。在她的记忆中，无论何时，透过窗户就能看见明亮的阳光和一望无垠的绿色，即使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病弱到无法起身，也能感受到外面蓬勃的生机。帝都则不同，按照人类从远古时代便沿袭下来的习惯，将每天划分出了昼夜。对现在的她而言，夜晚仍然是无法探知的存在呢。
不知为何被那闪耀着光芒的湖面所吸引，想要出去走走，卡嘉莉放下手中的杯子，换上白天侍女送来的衣服。和她今天所见的女官所穿的浅绿短袍不同，是湖绿色镶有银边的长袍，颜色很得卡嘉莉的喜欢，可是又嫌它那过长的下摆稍稍有些累赘。不过，比起那些式样繁复的蓬裙，长袍还算是在卡嘉莉的接受范围之内吧。
她打开门时，被守在外面的人吓了一跳。
“总监大人，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侍从毕恭毕敬地弯腰询问。
“……出去走走而已。”
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他就转身离开。在穿过几条回廊之后，她的双足踏上了柔软的草地。
眼前出现的是超出预期的美丽夜色。深蓝的天空中布满星斗，一轮弦月倒映在前方的湖面上，流萤在四周轻快地舞动，带来微弱的光亮。清冷的微风拂过面颊，卡嘉莉精神一振，移动脚步向水边走去。
眼看离湖畔只有数步之遥，这时近旁树影里的细微动静使得她骤然停下。
“是谁？”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然而卡嘉莉知道那里有人。虽然看不见，但她确信有人藏身在那棵树后面。远处一队巡逻的士兵在灯光通明的廊下走过，却没有向这边望一眼，她不由得低咒一声。这里绝对不是可以大意的地方，储君的起居室就在附近，如果有人能够入侵到了这里，说明储君的安全状况已经岌岌可危。
半夜里藏身于此的人，岂止可疑，简直就是图谋不轨的犯人嘛。在逃走和示警之间衡量了一番，她选择了后者。谨慎地后退两步，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大喊——
“你最好别出声。”
从那里传来一个冷静到了极点的声音。莫名地有些熟悉。卡嘉莉看着从树干后面现身的人，尽管他的表情掩盖在树影之下，然而那暗蓝的发色、高挑挺拔的身形、以及冷然的语调——她只用了一瞬间就辨认出来。
“……大公殿下？”
看来喜欢半夜出来溜达的人不止她一个呢。她刚刚还在为他的安全问题担忧，现在怎么看都是自己太天真了。
阿斯兰从树的阴影下走出，两人对峙沉默了一会。闪烁的萤光在他们中间时隐时现，近旁传来潺潺的水声，卡嘉莉被这微妙的气氛所蛊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
阿斯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本来以为今天见不到她了，于是在这里徘徊遥望着她的灯光。只有自己才能明白这是怎样一种害怕失去的心情。绝不能再次放手，绝不能再次离开，他不想再尝试那仿如丢失灵魂般的痛苦。即使只是望着从她的方向传来的光亮，也有安心的感觉。然而，她却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眼前。
是的，她就在这里。
像是为了确认是否在做梦似的，阿斯兰缓缓伸出了手。“卡嘉莉……”
脸颊上突然传来对方手掌那温暖的触感，卡嘉莉这才像从梦中惊醒，犹如惊弓之鸟一样跳开。
“殿、殿下……你、你……我……那个……”
结结巴巴、零散破碎的词语根本无法有效地整合。脸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甚至温度还在急剧上升，卡嘉莉想自己一定脸红了。这不是因为害羞，更多的是因为恼怒。
眼前的人绝对不是诗河口中那个严谨完美的储君殿下。即使他站在这个国家的顶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她的生活。被任命到梅尔林宫的时候就想到了，为什么会选中还在修习学业的她来担任官职，这是不符合常理的。这一切只能理解为别有企图吧。她不想知道储君殿下为什么会对她有特殊的执着，接受任命只是为了保全杜兰朵家的利益，但是她绝不会顺从对方的意愿做出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阿斯兰再次向她走近，卡嘉莉同时后退了。无法理解他眼中汹涌而深邃的感情意味着什么，潜意识里也排拒着要去理解，她深吸一口气，清晰地说道：
“殿下，请恕我冒昧。我希望能辞去内务总监一职。”
阿斯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她的要求是在他预料之内。声音回复到最初的清冷：“为什么？”
他仍然在向她逼近，卡嘉莉再次后退。两人就这样维持着距离上的奇妙平衡。
“我，不，下官认为自己还没有能够胜任这项官职的能力……”
卡嘉莉一边说，一边估算着自己离殿内走廊越来越近的距离。只要踏上走廊，拐过两个弯就能回到房间。她现在深深地后悔自己居然顺从地接下任命书。不过，只要今天能够全身而退，她就会马上递交辞呈作为补救。即使翻遍帝国所有的法典，也找不到哪条法令说不准辞职的吧。
阿斯兰注视着她的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像是在生气，一会儿又懊恼万分，再过一秒马上又变得神采飞扬，泄露了太多想法却浑然不知。不禁微笑起来，却笑得心痛。他等得实在太久了，久到以为永远也不能再看见这张面容……然而，现在却有了被诸神眷顾的不真实感。
“卡嘉莉。”
再次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有如咒语一般的名字。这曾经是他全部的幸福，后来却成为他不幸的源头。现在她的出现，究竟预示着幸或是不幸呢？
眼看进入了走廊的灯光投影范围之内，卡嘉莉敏捷地转身，意图非常明显。碧绿的眼眸透露出一瞬间的狂乱，以犹如一阵风般的速度上前，他紧紧抓住了想要逃跑的卡嘉莉的手腕。
卡嘉莉感受到腕上传来的痛感，看似纤细的大公殿下的力气比想象中更大。但她也不是那种可以乖乖让别人抓住不放的人，回过头，金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反射出灿烂的光芒。“放开我！”
阿斯兰怔住。熟悉的金眸，似曾相识的话语……在那天，金发的少女用之前从未听过的憎恨语调大吼着“放开我”，并且击倒了他而头也不回地离开。
——如果没有认识你，也许我会变得比较幸福吧……
明明说着这样残酷的话，眼中却在不断地流泪。被水色遮盖的金眸，传递过来的悲伤比憎恨更让他觉得痛苦。
——既然我们都有另外无法放弃的东西，那么放弃对方是唯一的出路。
如果放弃了你，那我还剩下什么……而你却决然地离开。
阿斯兰的脸上出现了悲哀与恨意交织的神情，抓住卡嘉莉的手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
“唔！”
卡嘉莉痛得咬住嘴唇，忿怒地瞪住他。“殿下，请你放手！”
阿斯兰茫然地注视着她。卡嘉莉是不会称呼他为殿下的……
“她是卡嘉莉•格拉迪斯•杜兰朵，不是卡嘉莉•尤拉•阿斯哈！”
伊扎克大吼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回荡，阿斯兰猛然一惊。如果伊扎克是对的，如果这个人并非他所想的那一个……
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他缓慢地放开了手。
卡嘉莉抚着疼痛的手腕，没好气地开口：“如果没什么事了，我，不，下官告退。”她仍然不习惯宫中等级分明的称谓。虽然阿斯兰放开手令她松了口气，但她并不会就因此认为呆在他身边会安全无虞。既然跑路不成，直接说出想法还比较符合她的个性。
阿斯兰沉默了一会，再次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沉重复杂，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清明深邃。“关于伯爵小姐刚才提到的去职一事……”
“希望殿下能理解下官的决定。”卡嘉莉的语气坚决。
阿斯兰低低地笑了一声。“我的确很难理解伯爵小姐想去职的理由。”
像是感到被嘲笑了一般，卡嘉莉迅速地反击：“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比起霍克事务卿或是其他人，我的确缺乏经验和资历，不是吗？”
阿斯兰的表情仍然非常平静。再也没有了那种朦胧的语调，此刻的他，非常接近于诗河所描述的形象。
“伯爵小姐以为，我任命你为内务总监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
卡嘉莉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她的确早就想过，但是得出的那个结论绝对不适合在他面前说出来。
看她闪烁其辞，阿斯兰再次笑出声来：“我想伯爵小姐是有什么误解吧。任命你这件事，无论是杜兰朵家或是我，都可以从中得到利益，所以才这样做的不是吗？”
“利益……”
反复地咀嚼着这个词语，卡嘉莉有些茫然。是的，没有利益的事情在政治上是无法进行的。对于杜兰朵家而言，她出任官职意味着家族地位的提升以及更大的权力，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对于阿斯兰大公而言，任命一个毫无经验如同白纸一般的内务总监有什么利益可言呢？
阿斯兰注视着她，声音突然变得冷漠而遥远：“如果你记住我所说的话，杜兰朵家还可以得到更大的利益。记住，你应该效忠的对象是我，阿斯兰•萨拉——如果你忘记了这个的话，那么杜兰朵家就离坠落的时候不远了。”
被他的语气所震慑，卡嘉莉心头一凛。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留下她在原地发呆。
卡嘉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等于是驳回了她辞职的意向，而且是非常冷酷无情的回绝。不，不仅仅是回绝，甚至是一种警告，警告她绝对不能做出背叛他的行为。
她并不愚蠢。如果白天的时候她没有听错的话，露娜玛利亚•霍克原本是这个位置的候选人，然而储君却选择了与宫廷毫无关系的她来出任。如果撇除可能存在的私人因素，从另一个方向来考虑……
卡嘉莉陷入了沉思之中。
奥布自由自治领 罗萨郡
罗萨郡是靠近奥布首府奥尔塞的一个乡下地方，以到处开满美丽的紫藤花而小有名气。小镇上的生活恬静而舒适，居民大都以农业为生，街道边林立的不是商厦而是住宅。
正值傍晚时分，街上显得非常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粉色长发的女子轻快地前进。夕阳给她白皙的脸庞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看上去更加美丽动人。
“大和夫人，下课啦？今天好象比平时早了一点。”正在自家外面草坪上洒水的主妇看见她经过，笑着跟她打招呼。
被称作“大和夫人”的女子露出甜美的笑容。“日安，爱夏夫人。今天是星期五，稍微提前了一点下课。孩子们都很高兴呢。”她在镇上的小学里担任导师。温柔的性格和丰富的学识，使她很得学生们的喜爱。“您在浇水么，辛苦了。”
她这么一说，爱夏夫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拍手：“说到这个，差点忘了——我家的割草机坏了，能不能请大和先生来帮我看看？”
“啊啦，割草机坏掉的话多不方便啊。我会叫他尽快过来的。”
爱夏夫人神色感激：“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大和夫妇自从五年前搬到这个小镇上来之后，迅速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大和先生是才华横溢的机械设计师，大和夫人则安稳地当她的小学导师，两个人都同样善良、谦和，是镇上非常受欢迎的人物。尽管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他们的美好印象。
跟爱夏夫人道别之后，粉发的女子拐进一条僻静的深巷之中。和平时的温柔形象稍稍不同，虽然脸上仍然保持着甜美的笑容，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如果她的感知能力没有退化，那么她可以确定自己被跟踪了，从离开学校开始。虽然不知道跟踪者的目的为何，但她认为还是谨慎处理比较好。
果然，在寂静的巷子里，身后跟踪者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清晰。即使他们刻意放轻了脚步，她仍然能够清楚地辩识出人数。一二三四五，加上留守在巷口的一个，一共有六个人。不算少也不算多的人数。如果只是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老师，六个人显然过多；但是想以六个人的力量来捕捉她的话无疑是痴人说梦呢。这不是自信，而是客观地权衡力量。
巷子的尽头是一堵高墙，粉发女子在墙下转过身来。视线所及之处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她不禁哑然失笑。
“如果你们坚持要躲下去的话，我就不能奉陪了喔。”
听到这句话而从各自隐蔽的角落现身的五个人，有点踌躇地来到她面前。为首的人向她作着确认。
“拉克丝•C•大和？”
女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会用这个名字称呼她的，最终目标应该是那个人。想利用她来达到使那个人就范的目的吧。但是，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弱点，也绝对不允许有人企图伤害他。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拉克丝脸上的笑容依旧，声音却异常冷峻：“如果我说不呢？”
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为首的一人示意其他两人上前抓住她。就在他们快要碰到她的身体之前，拉克丝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移动了，他们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那两个人就已经摔在了五米开外的地上。
这场近身战，从一开始就分出了胜负。
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坐在屋外的紫藤花架下，悠闲地看着书。他有着柔软的棕色头发，以及非常温柔的紫色眼睛。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抬头望望，喃喃地说了一句：“拉克丝也该回来了啊……”
像是响应他的召唤似的，栅栏外出现了妻子熟悉的身影。拉克丝打开门走进庭院，尽管从仪表到神情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是做丈夫的却一下子感觉到了妻子的不对劲。他丢下书站起身来，拉克丝匆匆向他走去。
“基拉！……”
“怎么了？”基拉·大和扶着妻子的肩膀，察看她有些焦急的神色，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大事，不然一向冷静过人的她不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我刚刚被人狙击。”拉克丝仰头注视丈夫的眼睛，“我想，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基拉一惊。“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拉克丝摇摇头。
“没有，不用担心。但是恐怕这里已经不能再住下去了。他们既然能够盯上我，查到这里来是轻而易举的事。”
基拉沉吟半晌。“我知道。但是，事隔多年，他们究竟是为什么来找上我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拉克丝的语调是严肃的冷然，“这说明联盟准备再次向帝国出兵了。”
基拉因她的话而陷入沉思。拉克丝的推测是正确的，她总是正确的，因为她对于政治有着超过常人的敏感。帝国现在正因为政权交接而动荡不安，刚刚开始摄政的储君又是不满三十岁的青年，对联盟而言，这的确是个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在这个时候，找到在上次战役中的英雄并将之推上前台，对于主战派而言就成了当务之急。不仅可以增加战力，最主要的还是赢得民心，使反战派处于劣势，迫使议会同意出兵。
“基拉。”拉克丝仿佛在寻求着他的保证，“你不会再介入这一切吧？”
基拉注视着妻子，理解她焦虑的心情，于是安慰似的轻轻抱着她。
“放心吧，我不会上战场了……”
拉克丝温柔地回抱他。基拉将脸埋在妻子柔软的发丝中。
绝对不会让这双手再次染上血腥。不仅是为了你，还为了死去的人……
在基拉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金发的身影。阳光般明亮的少女，永远对他展露着美丽的笑容……那个永远失去的半身……
卡嘉莉……
拉克丝听见丈夫在喃喃自语。她闭上眼睛，感受到他传递而来的悲伤，温柔而深沉的悲伤。有不祥的感觉从心中升起，然而此时，她却不知道这到底预示着什么。
如果我们无法改变命运，难道，连逃避也不被允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