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惊雷
西线行星联盟首都 科兰
西线行星联盟（西联）军部现任最高司令长官乔瑟夫•哈尔巴顿上将，现年五十七岁。虽然有着“智将哈尔巴顿”的称号，然而在那浅黄色头发覆盖着的额头下却很难一眼看出有什么超出常人的智慧，体型也算不上魁梧。不仅如此，面容也是一派不相称的安详和蔼，用好整以暇的神情注视着站在办公桌前面的人，很有耐心地等着对方开口。
就作为军人的层面上来讲，这真是容易让对手掉以轻心的类型呢。
穆•拉•佛拉格上校在心底苛刻地评价了自己的长官一番，随后呈上手中的文件。“这是从奥布发回来的任务报告。那么，我告退了。”
他小心翼翼地退向门口，希望能够全身而退--
“等等。”
哈尔巴顿已经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计划失败？捕捉对象行踪不明？”稍稍包含着责难意味的目光扫向穆，“这就是情报部派过去的一整队密探给我的答复？佛拉格上校？”
果然不好混过去的大叔啊。穆不得不苦笑着走回来。
“是的，长官。任务失败，特别行动组已经准备返回。”
“很好。”哈尔巴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虽然语气加重，但并没有恼怒的成分在里面。“身为情报部次长，你可以向我解释一下吗？”
穆尽量做出无辜的表情。“长官，报告书上已经详尽地说明了……”
“我想还是先听听你的看法好了。如何，佛拉格上校？”
既然你都命令了，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穆深吸一口气。“……我认为，这次失败的最主要因素并非行动组的无能，而是因为情报太少，对对手的力量估计不足。”
“哦？”
像是他给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答案，哈尔巴顿饶富兴味地看着他：“情报部居然会埋怨情报不足？还是说，收集足够的情报不是情报部的工作？”
“长官，您的说法未免有失偏颇。此次行动所涉及的对象是那个基拉•大和，关于他的一切资料都作为一级机密被军部小心地封锁着，我们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认为您应该对情报部的行动抱有太大希望。”
对于他的坦白，哈尔巴顿赞许地笑笑。“没错，我的确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这并非我的本意。”
“请恕我直言……”穆犹豫了一下，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为什么国防委员长阁下会如此执着于……基拉•大和呢？”
听到这里，哈尔巴顿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国防委员长穆尔塔•阿兹拉艾尔那副典型的政治家嘴脸。对于这个多年的竞争对手，即使说不上憎恶，也实在喜欢不起来吧。更别说最近产生的分歧已经越来越大，虽然对于政治并不精通，但哈尔巴顿多少也嗅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味道。
然而，就算对于阿兹拉艾尔的傲慢态度有所不满，他也无法、且没有理由去阻止阿兹拉艾尔要情报部追寻基拉•大和踪迹的命令。
上将微微叹了口气。
“并非只有国防委员长执着于他，就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是一样。”他抬眼审视着穆。“这样说起来，你……见过大和吗？”
“五年前我还配属在第三舰队时，曾经在通讯回路里看见过他一次。那时他应该是是在十一舰队的旗舰天朵罗斯上向我舰队发出撤退命令。”对于这个传奇人物，穆显然还记忆犹新。“不过，大战之后他就立刻失踪，当时造成了很大的话题啊。”
“其实，在他失踪后的半年内，情报部和宪兵队就展开过五次以上的大规模搜索行动。但是如你现在所知，全都无疾而终。”
“如果当时抓到他了又会怎样呢？”
“……”对于穆的敏锐，哈尔巴顿稍稍有些惊讶，继而发出苦笑，“这个嘛，问我也是没有答案的。总之是不会给他自由的吧……毕竟如果他投向了帝国方面就会非常头疼啊。”
不止是头疼而已吧。如果基拉•大和真的投向帝国，那么现在这个国家也许已经成为历史了。
“但是，我想那个人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背叛国家的行为。如果要做，早在美加耶拉会战之前就做了不是吗？”
哈尔巴顿深深地叹气，高壮的身躯往后陷入皮质的椅背中。“会这样认为，是因为你并不知道他的背景与立场。”
“背景与立场？”
面对他的疑惑，哈尔巴顿摇摇头：“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是关于这次行动的后续……”
暂时有点理解不能，穆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后续……？”
“没错。”哈尔巴顿很快地说，“鉴于这次任务的特殊性，同时也是国防委员长的要求，我将向你下达新的行动指令。你被委以此次行动的指挥权，全权负责追查基拉•大和的下落，同时情报部将再次组建一支行动组供你调遣。”
穆哑口无言地望向他。奇袭战术似乎是“智将哈尔巴顿”的专长呢。
“如何，有信心吗？”
“完全没有……”
哈尔巴顿大笑起来。
“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
“且不说对方的能力如何，至少他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追捕计划，我不认为他会轻易被我们找到。即使找到，恐怕又会出现和上次一样的结果--不过，如果军部方面能够透露一些有利的资料……”
“不，没有那个必要。”哈尔巴顿微笑着打断他，“这次行动并不是要你抓到他，只是要找到他而已，一旦发现他的踪迹就立刻向我报告。我想以情报部的能力应该不难办到。”
穆涩涩地答了声“是”。
“那么，你先回去吧。稍后将有正式的任命书下达给你。”
穆敬礼之后向门口走去，又想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长官，恕我僭越……找到了他之后会怎么做呢？”
哈尔巴顿并没有因为他的越权而生气。当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个嘛，你应该知道国防委员长和我都希望他能为我们所用。”
“但是他已经明显表现出了拒绝的态度……”
哈尔巴顿微微笑着。
“佛拉格上校，人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同样，信念也是。”
即使是恒星也有燃烧殆尽的那一天。和它相比，人类的意志以及精神，都是脆弱而转瞬即逝的。
“我们已经拿到了可以令基拉•大和改变主意的东西。但是在那之前，必须请你先把他找出来。”
“啊呀，真是难办呢。”穆跷着腿坐在惠美罗区一个露天餐馆的阳伞下，嘴里叼着冰饮的吸管。换上便装的他一点也不像军人，和一般的平民别无二致。“那位大叔不会是真的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吧？”
把哈尔巴顿上将叫成大叔的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算了，既然还有三天的休假，干脆就先好好休息吧！即使以后会操劳而死，现在去想那个也为时过早了。”这样想着，他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杂志。
就在这时，距离不远处的惠美罗广场传来了不寻常的骚动。无数人向那个方向涌去，空中也有各种型号的磁浮车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穆放下书站起身来向那边望去，视线却完全被挡住了，什么也看不到。
惠美罗广场可以容纳十万人，是反战派集会的固定场所，这一点穆是知道的，并且他还知道今天在那里正好有个集会。根据他得到的情报，这只是一个小型的反战团体内部集会。然而现在的情况明显变得不对劲了。于是他匆匆结帐，向惠美罗广场的方向赶去。
还没到达现场，他从众多围观者的讨论以及视线所及的混乱情况已经可以大致推断出是怎么回事。广场里几千人混战成一团，甚至还有不少女性卷入其中。从人数及衣着推断身份，可以看出其中一方已经显得寡不敌众。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落于下风的一方应该就是今天在此集会的反战团体，而明显显得训练有素且人数众多的另一方，如果不是主战派人士，就是主战派雇来的打手。
主战派与反战派的纠纷冲突升级为暴力行为，这个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到半个月前，在附近的怀恩行星区就发生了一次，当时被宪兵队以危害公共安全罪逮捕的人大概在六百人左右。照今天的情况看，宪兵队应该会在五分钟之内赶到。
在一片混战的人群中，穆的视线捕捉到一个栗发女子的身影。她看起来非常文雅且柔弱，然而却径直冲向广场中心搭建好的演讲台，途中身手敏捷地踹开一个向她扑过来的男人，又重重地击中了一个挡住去路的大汉的下巴，然后跳上讲台，抓过台上的扩音器，动作一气呵成。
穆低低吹了声口哨。
“给信仰暴力并且企图使用暴力来改变我们信仰的人！如果真的有什么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那绝不是战争，而是和平，因为只有和平才能使生命延续下去！盲目地以为力量就是一切，只不过是懦夫的表现……”
一时间人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但是她的演说马上被打断了。几个强壮的男人冲上台来企图抓住她，她向后退了一步大声说了句“对女性使用暴力的人不值得同情！”之后立刻将手中的扩音器砸到扑向她的其中一个男人脸上，那人当场倒地。随即她跳下台，再次加入到混战的人群中。
那个被扩音器砸到的男人想必是保不住鼻梁了，穆有点好笑地想着，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宪兵队赶来了。广场中的人开始分散，引起暴乱的双方都在急忙撤退，上万的围观者也开始迅速疏散。穆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无数人匆忙地从他身边跑过，他看着黑压压的宪兵队进驻广场，四处抓捕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嫌疑犯，或者是无辜者。
在这个国家里，主战派与反战派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不可调和的程度了。特别是月前在边境发生了联盟和帝国巡逻舰相撞进而激战的事故之后，国内的战争情绪一时高涨，就好象战争已经成为了人们生活的一部分一样，无论是竭力反对它的人，还是尽心赞美它的人。自己更是靠着战争吃饭的人，如果没有战争，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实在是难以想象。穆这样沉浸于自己的思路中时，突然被一个人猛地撞上了。
“啊，不好意思……”夹杂着喘息的声音飘忽地致歉，眼熟的栗色在他的视野中一晃而过。穆稍稍有些惊讶地认出这正是刚才发表演说的那个女子。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移动脚步，就有两个宪兵端着枪跑了过来。
“那边的两人，站在原地别动！”
穆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一头栗色长发的女子，从她全身紧绷的样子来看显然还在意图逃走。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上下，外貌算是相当出众，白皙的脸颊边有一点血迹，看起来没有伤口，想必正是那位被砸断鼻梁的仁兄的血。他笑了一下，突然做了个奇怪的举动--伸手抹去她脸上的血迹。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情侣间亲昵的举动而已。不过当事人显然被吓到了，她抬起头来瞪着他，不明白他有什么意图。
一个宪兵走到他们面前。“公民，出示你们的证件。”
女子身体明显地一僵，穆注意到她的右手紧握成拳。他皱了皱眉，伸手拉住了她的右手，做得就像不经意的一样。
“我是中央情报部次长穆•拉•佛拉格上校，现在正在休假中。这位是我的女伴。”他若无其事地说，忽略掉她惊讶的目光，“不巧的是，我们没有带任何证件，你见过休假中还把证件带在身上的人吗？”
宪兵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你可以进入军部的档案馆调查我说的是否属实。”
宪兵打量了他们一会，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拿出微型传输仪进入了档案系统。不一会，穆的照片出现在画面之中。
“姓名：穆•拉•佛拉格
阶级：上校
隶属：中央情报部
备注：目前休假中”
宪兵收起传输仪，向穆敬了礼。“长官，真是抱歉，现场太混乱了。”
“不，这是你们的职责所在。那么，你要不要再问这位小姐几个问题？”
宪兵扫视过他们拉着的手，显得有些惶恐：“啊，不必了。那么下官告辞了……”
他逃也似地走开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绝对安全了，穆迅速将栗发女子塞进刚好驶过的租赁磁浮车中，自己也坐了进去，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车在平直的干线道路上行驶。沉默大概延续了十分钟，然后穆觉得该说点什么，就把头转过去，结果看见她对他露出柔和的笑容。
“谢谢你。”
被她这么一说，穆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于你而言也许的确只是小事，可是却救了我的命了。”她的声音婉转而秀丽，一点也不像那个在台上慷慨激昂演说的人。“你真的叫穆•拉•佛拉格？”
“档案是伪造不了的，小姐，我真的是军人喔。”穆看着她那和头发同色系的眼睛，“你们应该很讨厌军人吧？”
她笑着摇头：“不，上校，我对军人并没有偏见。反战派并非和军人对立，只是替死在战场上的无数将士感到痛心。”她顿了一下，向他伸出手，“我的名字是玛琉•拉米亚斯。很高兴认识你。”
穆愣了一下，也伸手与之相握。玛琉•拉米亚斯，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她是国内有名的反战派领袖之一--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人应该更老一些，然而坐在他旁边的这个却是如此年轻漂亮的女子。看来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呢。
“那个……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集会的不是只有你们一方吗，为什么会和主战派打起来？”
“那些人是在集会的过程中闯进来的，然后就开始袭击我们。具体的原因我也无法确定。”玛琉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最近各地的反战集会场所都遭到破坏，我想，这应该是有组织的行为吧。”
一瞬间，穆的脑海中掠过国防委员长阿兹拉艾尔的脸。
阿兹拉艾尔是强硬的主战派代表。他曾经多次向议会提出惩戒蛊惑人心的反战派领袖的议案。如果今天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策划……
穆甩甩头，把这个想法丢开。无论怎样，这并不是他能插手的问题，更何况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不论怎样，拉米亚斯小姐，你还是先回家，避过这几天的风头为好。”
玛琉仍旧是温柔地笑着，穆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我现在还不能躲在安全的地方发抖啊。我想应该先查清楚这次有多少人被宪兵队扣押了，然后才能跟他们进行交涉。”玛琉坚定地说着，看见车子已经离开了惠美罗区，她按下停车钮使磁浮车在站上缓缓停下，随即打开门下车。
“上校，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穆笑笑。“不要说报答我，不然以后你会后悔的。”
玛琉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了句“再见”，就转身离开。
“拉米亚斯小姐！”
玛琉回过头，看见穆扔过来一张纸片一样的东西。她伸手抓住，看见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应该是电话号码之类的。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我吧！”穆大声说，脸上是戏谑而明朗的笑容，“或者你想好了要怎么报答我也可以！”
玛琉的呼吸似乎凝固了一秒钟。接着，她温柔地回答道：
“好的。”
这就是穆•拉•佛拉格和玛琉•拉米亚斯的第一次相遇。在这个时候，他们仍然无法预知自己不久之后的将来。
PLANT帝国帝都 厄里倪厄斯
清晨七点的梅尔林宫，最喧闹的地方就是内务府。一大群侍从垂手站在大殿外，等候总监的传唤。不时有人离开队伍，也不时有人加入进来。
卡嘉莉身着湖绿色长袍，头发用缎带随意束起，神采奕奕地站在檐下，按照程序快速地吩咐及查问事务。她的身后站着露娜玛利亚•霍克，真•飞鸟，以及其他两名执事官，露娜的神色平静，真却总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从卡嘉莉任职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各方面都已经进入了正常轨道。内务总监要管理的事务相当繁杂琐碎。对早上而言，人员的整顿、宫内的扫除、早餐的准备就是三件必须要做的事。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繁重，但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总有些枯燥乏味。
“大人，今天可以到此为止了。”
眼看时间已到，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露娜出声提醒她。卡嘉莉没有理会，继续发问。“殿下今天的行程表呢？”
另一名执事官艾比•文瑟呈上行程表，卡嘉莉把那张纸抓在手里，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玛优拉，带人去打开西门，露西耶侯爵夫人会在九点前来拜访殿下。”梅尔林宫有五个门，每个相距在五公里以上，对应于皇宫内寝外围的五个大门。平时只开放宗门与东门，但是有时也要考虑到来访客人的方便而临时打开某个门。当然，如果没有事先预约的话就不能得到这种待遇了，不过她很怀疑某两位公爵是否有每个门的钥匙。
一名女官领命而去后，露娜再次开口：“大人，早餐时间到了，请前往膳厅。”
卡嘉莉以满脸不情愿的表情转过身来：“你能不能不要坚持每天早上都提醒我这件事？”
“莫非你是怕和殿下一起用餐？”真用只有他们几个听到的音量说道，不出意外换来卡嘉莉瞪视的目光。
“我干嘛要怕啊！”
“大人，您真的该走了，不然又要让殿下等候了。”文瑟也出声催促。
卡嘉莉僵了僵，随即大步走出大殿。“露娜，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当露娜回答“是”的时候，她已经乘上了交通带内的磁浮车，转眼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清晨微凉的风穿过敞开的车窗肆意地扑上面颊，卡嘉莉将手托在腮上，低声发出懊恼的叹息。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落到每天必须和阿斯兰大公一同用餐的地步啊？！是的，身为内务总监，陪同储君用餐也是义务之一。当然，在储君立妃之后就不必了，但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储君妃出现的日子简直是遥遥无期。身为防务总监的玖尔公爵和宫廷顾问的艾尔斯曼公爵倒也经常在宫里和大公殿下一起用餐，但绝对不是例行公事--准确地说，那两个人根本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而她，除了每周有半天的假期之外，根本不能离开皇宫半步--即使放假给她也没用，每天必做的例行事务实在太多，丢下一大堆事情去休息也实在不符合她的个性。
车在膳厅前停下，卡嘉莉径直走进去。阿斯兰独自坐在餐桌前，绿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视线又回到手中的报纸上。
“啊，对不起，下官来晚了。”这句话说得有点心虚，因为她已经连续说过了五天以上。
虽然没有回答，但阿斯兰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两个人一如既往地在沉默中吃完了早餐之后，卡嘉莉才再次开口：“殿下是否已经清楚今天的日程安排？如果不清楚的话……”
阿斯兰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
“等会我要在偏殿召见露西耶侯爵夫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那里。”
“侍卫们也不可以吗？”
“没有必要。让他们全部回避。”
虽然觉得好奇，卡嘉莉还是迅速地回答了：“是。”
阿斯兰沉吟片刻。
“露西耶侯爵夫人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伯爵小姐认为给予怎样的接待较为恰当？”
卡嘉莉一愣。这是阿斯兰第一次直接询问她的意见。
“迎合她的喜好，殿下就能够得到利益吗？”
“如果能使她心情愉快的话，也许我会损失得少一些。”
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卡嘉莉迅速地回答：“我想如果我亲自去迎接她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吧。”
这并不是大话。在皇宫之中，内务总监是最高位阶的官员，也是皇帝或者储君身边最近的重臣。如果由内务总监亲自迎接客人，就足够说明非同一般的尊重和重视程度。
阿斯兰微笑看着她自信的侧脸。
“那就拜托你了，伯爵小姐。”
露西耶侯爵夫人这一年为三十七岁，正是未来多于过去的年龄。但是她脸上时时流露出来的漠然态度，就好像已经看到了人生尽头一样。露西耶家原本就是极有势力的门阀贵族，她身为家族的继承人却被帕特里克一世看中，成为了他众多情妇中的一个。同时拥有出众的美貌以及家族的权势，最有希望成为皇妃的她最终失意，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有抓住最有利的时机，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如果在立储之前，能够让皇帝封为皇妃，那么史黛拉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储君，即是未来的女皇；如果她的女儿稍稍年长（史黛拉在七年前只有九岁），可以和其他两个皇子对等较量，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然而在大局已定的现在，她不得不放弃不切实际的考量，开始考虑一些对她切身有利的东西。
她在九点钟准时到达。果然，对于卡嘉莉亲自前来迎接的盛情，侯爵夫人显得相当愉悦。
“有劳总监大人亲自来接，我真是深感惶恐。”
卡嘉莉观察露西耶侯爵夫人的神色，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她尽可能恭敬地回答：“侯爵夫人是殿下的贵客，理应由下官接待。”
“呵呵……伯爵小姐真是会说话，难道受到殿下青睐，破格提升。”侯爵夫人笑得别有深意，“杜兰朵伯爵的确是深谋远虑啊。”
卡嘉莉微笑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决定把她的话当作是在称赞。“承蒙夸奖。请吧，殿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侯爵夫人颔首，伸手捋平鬓边的发丝，高傲地进入了偏殿之中。
卡嘉莉并不清楚储君与侯爵夫人的谈话内容，她遵守阿斯兰的吩咐在旁边的茶室等待，其他的人全部被要求回避。他们大概商谈了三个小时，之后两人相偕而出，侯爵夫人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满意。卡嘉莉迎上前去，陪同阿斯兰将侯爵夫人送到交通带旁。
“殿下，希望您尽快履行我们的约定。”
在告别之前，侯爵夫人再次对阿斯兰强调。“如果这件事圆满达成，露西耶家一定对殿下献上十二分的忠诚。”
阿斯兰在回应这个问题之前稍稍沉默了两秒钟，但也仅仅是两秒而已。
“我会的，也请夫人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卡嘉莉注意到阿斯兰有些异样的表情。目送着侯爵夫人离去之后，卡嘉莉迟疑了一下，转头注视着阿斯兰表情复杂的脸。
“侯爵夫人作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阿斯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以软化下来的温和语气问她：
“伊扎克今天有来过吗？”
“没有，他今天没有来过。”
“这样也好。”阿斯兰叹了口气，“伯爵小姐，麻烦你立刻拟定一道旨意，在今天之内送到露西耶家和玖尔家。”
卡嘉莉怔了怔。“好的。内容呢？”
“我已经答应了露西耶家希望和玖尔家联姻的要求。因此就婚期以及其他细则，希望两家能够尽快决定。”阿斯兰考虑了一下，补充了一句：“看来还要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向伊扎克传达我的口谕，他必须在两个月之内迎娶史黛拉•露西耶。”
卡嘉莉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她睁大眼睛，无比惊诧地叫出了声。
“什么……？！”
她都惊讶到如此地步，更不难想象当事人听了会有什么反应。阿斯兰离开之后，她才慢半拍地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要怎样才能在暴怒的伊扎克•玖尔面前全身而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