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      白纱之吻

四月,和清朗背道而驰的天,草方吐绿,微雨便降临了。人们称她为春的气息,然而,拂去冷冬寒意的春天,为什么我没有感到由衷的欣慰和愉悦呢?

从略带湿气的被窝中钻出来,对着镜子梳洗,透明的玻璃中映出的是一张憔悴的面孔:杂乱的褐色发丝,因为彻夜哭泣而红肿的双眼,还有泪痕阡陌而紧绷的脸。

我为什么要哭?不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还不够幸福吗?

一年,      和迪亚哥订婚到现今,一年。

脑海中悠然浮现那场用“奢华”二字形容毫不夸张的盛大宴席,整个大厅被落地的镜子环绕,穿着着华丽夜礼服的上流人事如同热带鱼一样川流不息,高雅的谈吐,政治性的话题,丰盛但少有人问津的美食,琉璃般璀璨的华灯……我和他站在舞台的最中心,四周围满了恭维和赞美,然而,整个大厅,我却行只影单,寒心彻骨。

我,米丽雅莉亚·哈乌,新海里奥波里思总督之女,自然人。

他,迪亚哥·阿鲁斯曼,新任P.L.A.N.T.最高评议会会长之子,协调人。

继奥布公主和ZATF前任军务总监之子之后,又一对宣布结合的协调人和自然人的“高层人物”。

我,半道出任总督千金的平凡女生,应付得很僵硬。

他,自小就是PLANT最高评议会十二首脑之子的ZAFT驻海里奥波里思总指挥官,应付得很自然。

我明白,站在这个高大男孩身边的不是一个幸福的新娘,而是一个模型,一个两个种族重新糅合在一块的“榜样”,不需要柔情和温暖,只是供人参观的雕像而已,为了某种“伟大的事业。”

在这样奢华纷繁的场所里,在这样可靠的肩膀边,为什么我会想起那个有着蜜色头发,温柔体贴的笑脸?曾经十足地认真,十足地执着,为现在这和平的一切献出了生命的少年?

我已经有太久太久的时间没有再想起他了,融化在现实幸福中的我,融化在和平中的我,突然在一年前的订婚仪式上再一次地在回忆中勾勒出了他的形象,如同一个陌生的泥人突然被涂上了色彩,但是,我的心却如同被车轮碾过,碎成千万片地疼痛。

这是双重背叛——

身为迪亚哥未婚妻的我,和,身为多鲁恋人的我,对哪一边,我都有着不可卸去的罪恶感,在这生为即将出阁的少女的一年中,逐渐加深。

我是“榜样”,怎能有这样污秽的思维?说过要为新时代做些什么的我,怎能如此地在思维上不洁?

然而,那天,看到他的笑容——我的悲痛,愤怒,在心底像滋长的水泡一样腾然冒起。

那个黝黑的,健康帅气的笑容,曾经无数次在我悲伤哭泣的时候给我以莫大的安慰和温暖,为什么,在这样虚假肮脏如同示众一样的宴席上,会毫不在乎地向其他人绽开,欣然接受被赋予的高尚的,但是绝对是不快的使命?

难道,我和那些人是一样的吗?我们都被这样的笑容和温柔蛊惑了,亦或,我不过是他仕途上的筹码,努力地争取我,只是为了建立“协调人和自然人和平共处的新时代”?

不安,焦躁,彷徨……

终于,昨天,我听到了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事实。

离正式婚礼不久前的一个星期天傍晚,带着亲手制成的便当去我们的新居,做什么事都喜欢最后抱佛脚的他下定了很大决心似地要把花园“搞定”,硬是从百忙中抽身而出,把“新海里奥波里思种族融合共建计划”搁置在一边不算,还把同样焦头烂额的阿斯兰也抽来帮忙。因为“研究工程进行到关键阶段”而欣然推掉“邀请”的基拉相信,如果不是作为伴郎的伊扎克身在PLANT,要协助母亲参与下一年度的竞选,需要晚些时候来出席婚礼,一定也会被他拖来做廉价劳动力。

“迪亚哥是一个会充分利用资源的人——”基拉这样半开玩笑地说道,可在我听来却出奇地刺耳——那么,我也成为资源之一了吗?


的确,战争结束后的两年中,他对我穷追猛打到了远近皆知的地步,阿斯兰和嘉佳丽在蜜月归来后的聚会上,曾经揶揄地告诉我们这样一件轶闻:

新婚夫妇光顾的礼品小店的老板娘,用十分夸张的表情向阿斯兰询问:

“喂,那个新任海里奥波里思总督的家伙,叫什么来着——”

“……盖伊尔·哈乌。”

“哈乌?就是那个被黑皮肤浪荡的阿鲁斯曼公子追着跑的丫头的爸爸吧,知道了知道了——”


“所以呢”,嘉佳丽笑着补充道,“米丽和迪亚哥在一起是众望所归啊!”

(这岂不是说,我这辈子除了那个痞子外,就嫁不出去了?)

“确切的说,迪亚哥是采用了包抄战术,把你身边的可能性全部扫除,最后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样比较卑鄙的战略——”阿斯兰认真点头赞同妻子的话。

(不就是死缠烂打吗!我是神经坚韧的女性,绝对不会屈服的。)

然而,我精神上构筑的防线在当天晚上就宣告瓦解,言语支吾的父亲把我叫到了书房,满头大汗地向我展示了“新海里奥波里思种族融合共建计划”,要求我继嘉佳丽后,牺牲“个人幸福”,和新当选PLANT最高评议会议长的儿子——也就是我恶梦的根源——订婚,制造舆论声势。

那个夜晚,我被古怪缥缈的感觉所紧紧包围,没有开始过任何感情的我们就要宣誓共渡一生,而我却有奇妙的甜蜜,那时那刻,父亲吞吞吐吐的开导成为了多余,似乎在很久之前,我的心已经为我做了决定。

但是,浮在胸口的恐惧却挥之不去,我始终糟然不知,究竟眼前一直笑着的少年,这个就要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是为了我创造了他理想中的时代,还是为了他理想中的时代而追逐着我……

我不在乎自己是否是最重要的,但是,却在于究竟什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那么,传入我耳中的,熟稔又陌生的声音回答了我的疑问——

夕阳下,整理的十分美观大方的花园中厅里,迪亚哥和阿斯兰正坐在台阶上喝着饮料,晚霞为他们渡上了一层暖金色,金发的他用倦懒哀伤的音调说道:

“果然还是不行吗?‘种族共建计划’似乎遇到了瓶颈啊——最近老是有蓝色波斯菊的余党在不停地破坏,筹划组的成员似乎也遭到了威胁——”

阿斯兰蓝色的头发微微摇了摇:

“嘉佳丽这里似乎也收到了恐吓信。”

“喂,不会吧,这种重要时刻,要好好保护她啊,万一早产不是好玩的事情吧!”

“可是,“阿斯兰不怀好意的讽刺道,“某人还在那么重要的时刻拖我来完成本该他份内的事务呢——今天本来应该陪嘉佳丽去医院做定期检查的喔。”

“……对不起……”迪亚哥露出难得惭愧的表情。

“没关系,基拉代劳了。”阿斯兰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倒是米丽这边,真的没问题吗?她似乎对政治上所必须的‘修饰’反映很激烈啊……”

“嗯,只好慢慢适应……”

“另外婚礼的话,不能百分之一百保证没有恐怖袭击的样子,真的要在露天环境下公开进行吗?为了你们的安全,还是考虑伯父关于在室内小型化的建议吧。”

“不,”非常的坚定的拒绝声,为什么我的身体在摇晃,“在室内的话,至多只能招待上流社会的人事,根本起不到什么宣传作用——”

说什么?宣传作用?我们的婚礼,只是宣传吗?

“所谓的‘种族融合’,其基本还是广大的民众,如果只是滞留在上层社会的化,会变得狭隘,而且推行深入也会遇到阻碍——”

政策的推行?一个即将成为丈夫的人,考虑的是政策的推行?!!

“所谓的榜样,就是要彻底成为社会的准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至今为止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至今为止的努力……”原来,至今为止所有的笑容都是面具,穷追猛打不过为了造势,我是父亲的女儿,海里奥波里思的总督千金,于是身价百万,让PLANT的会长公子垂青,作为米丽雅莉亚,我是一个扔在街上也鲜有人理睬的女孩。

这就是我的价值。原来我那么值钱,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轻轻的冷笑,划破尴尬的沉默,精心准备的便当摔了个粉碎,而后,上前要给他一个猛力的耳光。

但是,手掌举在空中却停滞不前,温热的液体开始不听使唤地如断线般落下。那时的我一定很丑,脸部表情扭曲着,就像眼前的迪亚哥一样。

米丽,米丽,你有什么资格哭泣——你不是心甘情愿地被骗吗?喜欢被他欺骗的感觉,以及得知可以和他订婚后的甜蜜,这些都是报应,报应你那么快的接受一段新感情,报应你如此轻易地忘却——

看不到,听不到,我向回跑,被人拉住,但是奋力甩开,向回跑……

一年,      我在不安中被欺骗了一年。

又是傍晚,终于从精神的泥沼中抬起头来,我去了一个地方,那是我在战后每年都会前往数十次的地方,惟独在战后的第三年一次也没有去过。

第三年,就是我和迪亚哥订婚的那年。

我忘记了,4月,多鲁的生日,整整一年有记起。狡猾的米丽啊,幸福的时候用力地遗忘,回报的时候就加倍的痛苦。

墓石很干净,赛和基拉应该常来打扫,白理石的墓阶上放着鲜花,柔弱的花瓣在晚风中摇曳,有几片被吹落,仿佛云的泪水。

多鲁并不在这里安睡,他的身体早已化成尘埃四散青空,也许今晨的雨中就有其中的残余,这里,不过是他象征性的安息之地,曾经,我也认为是我的安息地。

站在此地,我突然语塞,我对墓中的灵魂要说些什么呢?说我被利用后的怨恨,还是我对他的思念——事实上我的悲痛多过怨恨,而我至今才刚刚有些许思念。

原来,面对逝去的人,我依然如此不坦然。

风吹过,于是感到了身后有人,回头去看,不知道是意料之中还是意外,他就站在身后,严肃的脸,没有笑容,这才是他应该对待我的表情吧,没有姿色个性又差的女生,本来就是在他狩猎范围之外的。

“来说分手的吗?还是,要我陪你把戏演下去?”我的声音又干又冷。

“我们需要谈谈,米丽。”他是这么说的,像在和北大西洋军事基地的首脑商谈国事那样公式化的僵硬。

“你觉得,口头约定已经没有约束力,需要书面约定,比如像‘维持公共场合的夫妻关系,义务地生下协调人和自然人的孩子,除此之外,双方不干涉私生活’这样完美的协定吗?”

“别再说下去了……”

“我不说,因为我无话可说。”

“……米丽……”他伸开臂膀要抱我,但是我躲开,紫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一把抓住我要甩脱的手臂,强悍的力量把我紧紧拥进怀中,平时温柔的大手如同铁钳一样按住我的下巴,急灼的鼻息就涌了上来,接着是唇,粗暴,缺失了以往微微碰触的探视,直接辗转起来,接着是舌尖肆虐入侵。

不要在多鲁面前!!!

屈辱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如同在故人面前炫耀一般的做秀让我作呕,口中粘腻的感觉失去了以往的甜蜜和温存,于是我牙齿一和,重重地咬了下去。

我狠下心不放口,他却始终没有离开,我能感到甜惺的血水从齿间流出,顺着下颚到脖颈,流入衣襟,触及我心痛的地方。

就在我几乎要因为缺氧而晕撅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放开了,眼前是两个熟悉的身影,四人在寂静中矗立,我们中间唯有风在低语。

多鲁的墓后,是芙蕾安息的地方,同样没有本尊,一个灵魂也许会顾及到的安息地——

那是基拉,以及,我们的伴娘——拉库丝小姐。

PLANT的外交官兼著名歌姬,粉红色头发的主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目光中流动的光彩是羡慕吗?悲哀的色泽由浅到深,最后到了我无法忍受的地步。

“不————”我大叫,跌跌撞撞地跑起来,白色或黑色的墓石在我耳边飞过,像发出嘲笑声的众生像。

羡慕我?为什么要羡慕我?看我米丽雅莉亚,我不过是棋盘上一颗被装饰华丽的棋子罢了。

身后,有人追来,我知道是谁,于是加快了脚步,但是毫无作用,协调人和自然人的差距,男性与女性的差距,政治家和棋子的差距,被拉得越来越短,终于,在我想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微黑的大手从缝隙中伸了进来,接着是整个人。

我无处遁行。

似乎不需要任何解释,似乎一切已然拥破,没有必要再有一点点可怜的掩饰,狼狈的我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被打断的吻由毫无廉耻可言的对方继续着,并逐渐扩展到全身,上下。

上衣被撕开,裙被掀起,皮肤被手和唇粗暴地侵犯,伴随着寂静的空气中摇晃着的粗重喘息,四肢僵硬,直让我产生晕眩的幻觉。

似乎被爱着,似乎爱着,但是,为何心如此地痛。

如果说他亵渎了墓园的圣洁,那我又亵渎了什么?

“迪亚哥,求求你住手——”我的嗓音因为哭泣而变调了,沙哑到不行的地步。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未婚夫吗,倒地哪里又出了问题,为什么又要到这里来!!”这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愤怒的声音,掺杂着颤抖的余音,不是因为欲望,而是愤怒。

强迫与挣扎同时停止,他重重地喘息,我低低地呜咽。

那么,究竟是什么在生灵往生和轮回的墓地中回荡呢?

“送你回家吧——”

我失望了,心中其实盼望着他的解释吗?

什么时候,我连被骗的价值都没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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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落地的镜子前,感到自己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样惨白——一如我身着的白纱一般。婚纱店的主人冒着冷汗站在一旁,不安地挫着手,看着眼前的总督千金沉默在质地高贵的纱绸中,心中揣测她没有露出微笑的原因。

试穿婚纱的日子,谁没有理由推脱掉,关键时刻,哪怕一个及其微小的举动都会引起公众的哗然,政治就是那么一种敏感而脆弱的东西。

即使在那个一切感情的交集终于暴露出缠绕不清的本质来的傍晚以后,我们两人已有一个星期没有说话,婚期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任性地大喊“我不想结婚了”这样的行为,不是一个理性的政治家的女儿应该做出的事情,这一点,我在心中十分明了。

那么,至少有不笑的权利吧……

“似乎高速公路出了点问题喔,迪亚哥他们可能会晚点到——”嘉佳丽合上了手机,向我说道,同时十分体贴地叫走了神经过于紧绷的店主,微微拍了拍我的肩。

“米丽好漂亮啊——”

这句赞美里有着一丝叹息,我能听出来,那么,嘉佳丽已经从阿斯兰那儿听说了我们之间的事了吗?

“你啊,”我苦笑地转过了头,身后的嘉佳丽正如镜子中所反射的那样,有着一抹憔悴之色,实在称不上是健康的准妈妈,“今天其实不必来啊,工作那么辛苦,还要对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一关注,这是个不良妈妈呢!”

曾经从皱着眉头的基拉口中听说,由于嘉佳丽不知节制的工作,无论是胎位还是身体状况,都不是最好。

金黄色头发的奥布公主微微嘟起了嘴:

“怎么会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呢,这是关于米丽一生的幸福的重要时刻喔。”

一生的幸福吗?

我看着眼前的嘉佳丽,她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我今后人生的榜样,同样身居高位,同样以自然人的身份嫁给协调人,同样在新海里奥波里思计划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唯一不同的是,和她相守一生的人是全心地爱她,在患难中彼此扶持培养出来的感情,要比我和迪亚哥之间的感情牢固的多吧。至少,阿斯兰绝不是因为嘉佳丽是奥布的公主而去爱她,他们的结合是一种政治现实和情感浪漫的完美构筑,无法不让现在的我羡慕。

甚至,有些嫉妒……

“米丽……好像不太开心呢。”虽然即将成为母亲,但是嘉佳丽似乎并没有全然脱去少女的顽皮,这可能和她的性格有关吧。微微歪头地看着我,轻轻地笑道,“和迪亚哥还没有和好吗?”

镜中的我,脸上闪过了一丝狼狈。如果嘉佳丽是那种故意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该有多好,不过,那样的话,也绝对不是嘉佳丽了吧。

“米丽,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

“啊?”

“迪亚哥追你的时候,伯父还不是新海里奥波里思的总督吧——”

“那有区别吗?”我的语气不受控制地激烈了起来,声调高扬,“也许他早就知道父亲会当选的结局了吧,以他之前情报部门第一交椅的地位,再加上不择手段的方法,这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嘉佳丽金黄色的头发轻轻摆动,露出了恍然大悟,同时也是十分令人恼火的表情,揣摩不到她下一步要做的我狠狠地回过头去,想要躲避抢白他人后的尴尬。

她轻轻地为我整理着面纱,同样,突然轻轻地说:

“什么时候,那么在乎迪亚哥了呢?”

我抓紧花束的手松了松,心中一片空白——

感到痛苦吗?知道自己是为了政策实施而被选择的棋子。

感到失望吗?迪亚哥没有为自己所说的辨白。

白纱轻微地摩擦着颤抖的皮肤,同时毫不掩饰地告诉我心的动摇。

“……似乎还是不能接受的样子呢,”身后传来嘉佳丽的叹息声,“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那么说你……不过,换个角度看呢?米丽,可以换个角度——”

“……”

“如果迪亚哥现在遇到危险的话,米丽还会在乎他是因为要实现理想中的政治氛围而娶你的吗?”

那么,届时,我又会如何呢?


液晶视频原本柔和的音乐突然被打断了,那是紧急新闻播报时才会出现的状况:

“今天下午2时,位处海里奥波里思新市政区的高速公路B4区段发生爆炸,造成枢纽交通中断。爆炸系人为造成,20分钟前,已有自称为‘蓝色波斯菊余部’的不明组织人士宣称对该起爆炸负责……据其组织成员所称,此次爆炸旨在暗杀新海里奥波里思‘种族融合计划’领导人及ZAFT驻栽部队指挥官,被证实已有24人死亡,300余人受伤……”

周遭的空气被冻结了,玫瑰花束落在了地板上,红色的花瓣四散了一地。

全身上下,所有的热度被抽空,如坠冰窖,脑海中塞满了那个曾在大天使号中对我微笑的脸庞。

多鲁?!!

温柔的多鲁,模拟击坠满分的多鲁,出击前的多鲁……

微笑着说“没事,一定会回来!”的多鲁!!

应该已经过去了,不是吗?4年了,为什么我会在这样的时间想起他,不是的,我现在应该想到的,难道不是迪亚哥吗?

然而,我想到了,只是,脑海中,多鲁和迪亚哥的影像重叠了,紧紧的,紧紧的重叠在一起,分不开。似乎在预示着什么,挖掘着我内心最深的恐惧——

“阿斯兰……”笑容在另一张脸庞上全数消失,然而,紧接着,决不是雷厉风行的昔日作风,嘉佳丽毫无预警地蹲下了身去,紧捂着腹部,开始发出近乎呜咽的微弱呻吟,但这足以惊动慌张赶来的店主和店员了。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脏被紧紧揪了起来:

“嘉佳丽!!你怎么了,振作一点,振作!”

“要振作的……是……米丽你吧……”

“嘉佳丽?”

“快去啊……不是想去吗……快点……”

我犹豫了,汗水正毫不吝啬地从她的额头向下滴落,原本粉红的唇被咬得没有一丝血色,同时,还必须忍受阵痛和对爱人生命的担忧——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和奥布公主的差距。

这样的我,如此轻易就动摇的我,真的可以完成作为“阿鲁斯曼夫人”的使命吗?

“米丽!还是不行吗?……真的就这样不能释怀吗?……好吧……为我……把阿斯兰为我带来好吗?拜托了……”

不是的,嘉佳丽,不是我不能释怀,只是……

只是……

算了!什么痛苦啊,彷徨啊,迷茫啊,这些矫揉造作,肉麻肉酸,不明不白的感觉全部全部给我见鬼去吧!!

的确,米丽雅莉亚·哈乌,你现在想要发足飞奔而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转身拉起裙摆,漂亮而不实用的白纱高跟鞋滚到一边去吧!这点扭伤算什么啊!我在高中时代可是得过长跑亚军的!

“等,等一下……哈乌小姐,哈乌小姐,你不能就这么出去啊,至少先把衣服换下来……市内的交通瘫痪了啊!”店主在身后大叫。

这个我当然明白,所以我要用跑的!

耳边是因为不满交通堵塞而极力蜂鸣的车辆,同时还伴随着人们诧异的惊呼声,新海里奥波里思的市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的总督小姐,在交通瘫痪的周日,光着脚,提着婚纱在坡道上飞奔。

因为,我不要再失去另一个让我感到无比温暖的笑容了。那个暖金色微笑,绝对要和多鲁的微笑分离开来。

我一辈子也不要再看到这种离别的笑容……所以,迪亚哥·阿鲁斯曼,你必须娶我,让我幸福,同时,绝对不可以比我先走一步!

你活在我身边,并向我微笑,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

当风将遮住我脸颊的白纱微微掀起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用比我快得多的速度迎面跑来的人上起不接下气,微微蹲下身体,撑住腹部大口喘息,眼神中流动的是焦急突然被抹去,但狂喜尚没有完全涌上的呆楞表情:

深紫色的瞳眸中全是我的影子。

紧接着勉强跟在身后的是银色头发的伴郎,累得靠在了一边的树上大骂:

“KUSO,疯子……从高速公路用跑50米的速度冲过来……你……你想死啊!都告诉你米丽不会有事的!看……看我……没说错吧!!”

他的嘴唇微微努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户外的嘈杂把声音给吞没了,似乎意识到要缩短我们之间保持了过长时间的距离,慢慢向我走来。

我突然有大笑的冲动。

似乎回到了4年前,毫不留情以揶揄他为乐,在大天使号共同作战时的日子。

这是对生还的感激——

“形象尽毁喔,指挥官阁下……”

感激上天,感激多鲁,让他重新回到我身边……

“要是那样的话,对种族融合计划的实施相当不利啊!”

只是,明明无比喜悦,为什么,眼前渐近的金色会如此模糊?

“疼吗?脚?”

“……”

“……”

“米丽,嫁给我吧,就今天——”

“什么?”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几乎要大声喊出来。

“不是都准备好了吗?看,你穿着白纱,我的军装除了多了点汗,也没什么寒酸的……”那暖金色的,有点狡點,但是非常真诚的笑容又一次挂到了黝黑帅气的脸上。

“不是要在公开集会上进行宣传的吗?”我的舌头有了僵硬的感觉,想要使用讽刺的语调,但是,很不争气地失败了,眼泪流了下来。

我的未婚夫紧紧拥抱了我。

略湿的,熟悉的,温暖的,颤抖的,绝不犹豫,如同誓约的拥抱。

“我,迪亚哥·阿鲁斯曼,愿意娶米丽雅莉亚·哈乌为妻,无论疾病、贫穷……”

“我不要这样的誓言!!绝对不要!!”

我突然有了大哭的冲动。

迪亚哥楞住了,但很快在嘴角化为微笑。

“那么……无论今天、明天、遥远的将来……直到最后,一定永远留在你身边,绝不离开。”

一年,      从订婚到结婚,一年。

一年之后的今天,白纱,笼罩着我的发丝,和他的发丝,隔着它轻柔的质地,我与这个发誓在人生今后的岁月中与我永相结伴的人相吻——

以此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