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亂菊從一開始就察覺到市丸銀的笑容不值得信靠。即使是小時候第一次被他救起,他遞給她的手中有她最為渴求的食物,她依似用茫然的眼神對上他的笑容。他修長的指上滲著她說不出口的血腥味。那食物其實叫她噁心,她大概可以猜出他用了甚麼手段而得到這食物。但她還是握住他的手,吃下他遞來的東西,和他一起在流魂街上捱過了那些寒暑,跟他走進了真央靈術院,進入了十三番,因為她是如此希望活下去。
她祼身離開床。
躺著本似睡著的銀突然問:「妳去哪裡?」帶著好奇的意味。
「……太難以致信了,居然也會有你問我這句話的時候。」回首的亂菊微睜大了眼,顯得很意外,卻沒讓他辯解或回答的機會,只是撿起地上的衣服披上說:「我去給你收拾一下東西,過兩天便要搬過去三番隊吧?」
當她拾起對方的衣帶他側躺在床上默默看著她時,安靜之間,有甚麼慢慢地落了幕。連剛才高漲燙人的溫熱氣息也迅速退卻涼意滲入,她卻並不惶恐,畢竟是如此熟悉的、一再重覆的過程。
狂歡後的落寞,人總學會適應。一樣的黑色窗框一樣的白色床鋪一樣的房間,他熟悉她的胸線一如她熟悉他背上脊骨的曲線。他記得她一頭如落日雲霞般的金髮一如她記得他那直薄如雪的閃亮銀髮。她理所當然地上了他的床。無數個夜裡於十番隊與五番隊的廊道間的來回──後來距離更延長至三番隊,她以為自己終有一天會迷路再也尋不回回去的路線;她曾開玩笑的說起自己這個蠢念頭,自此就變成了他到她處。
「要帶這件過去嗎?」她執起其中一件他並不常穿的衣服問。
「沒所謂吧。」他還是笑笑的,躺在床上欣賞著她直到衣裝整齊的她步出這房門的最後一秒。
她以為整個瀞靈廷裡沒一個會信任銀,畢竟他是自真央靈術院時便闖出了嗜血的名號。所以她很詫異於他能夠毫無障礙地升上三番隊隊長此等職位。副隊長就算了,像她這樣懶散隨興的人也能得到的職位,隊長與副隊的權限卻相差遠了。在總隊長在內的三名以上隊長見證下通過隊長考試……其中一名是九番的東仙隊長,另一位推了銀一把的人無礙是目前的五番隊隊長,藍染惣右介。
她就是在這種時間點在五番隊的廊道間碰上了這一號人物。
「松本小姐來探望銀嗎?你們感情真好。」
「哪裡,今天很冷呢。」
剛走出銀的房間,夜色已深。剛拐了一個彎她就遇上了還算是銀的上司、很快就會是同僚的藍染隊長。
對方笑著凝望她,打招呼中不見任何輕蔑嘲諷她從他的部下房間走出來這等本應尷尬的情況。自然地,兩人便客套地寒喧起來。藍染隊長一貫溫柔耐性沒有架子的模樣和身為副隊的她聊天。傳聞中他對待每個人都如此,十三番中出了名的大好人。她不禁懷疑這樣的他是否也以著如此這樣的個性跟銀相處,總覺得有哪裡不合。她不自覺地說:
「藍染隊長很看得起銀呢,還推薦他當三番隊的隊長。」
「他是我唯一認可的副隊嘛。」
因為寒意將雙手藏在兩袖之中,笑容不變的他給予她輕易的確認,她卻不知為何不寒而悚。藍染隊長的笑容與銀的笑容重疊在一起。
──如此徹底地相信著不值得信任的銀的藍染隊長……也許比銀更不能信任嗎?
她腦海中莫名地冒出這樣的疑問,感覺卻更像開了一個玩笑,猶疑間想起五番隊上任隊長是因為叛變而被逐出屍魂界……可是這些都是無關的聯繫,回到十番隊她已輕易將之拋諸腦後,四處拉人陪她喝酒。
屍魂界蘊漾的問題,她一向不予以深究,就像她對自己的事、銀的事。就像她想不出他從不會告訴她他的去向的理由,於是她便懶得再問了,在床上她也不習慣說自己的事。現在回想起來,說是自幼相識互相扶持大概只是表面上看上去的溫馨,她懷疑他們從沒理解過彼此,他不知道她的心事,她也不知道他的。後來結識了現在的小不點隊長與及來自各隊大部份同屬副隊長級的一票酒友(阿散井啦、吉良啦、繪佐木啦…等等等等),反而感覺更交心、更理直氣壯地向他們任何一位男士撒嬌或耍任性。
快快樂樂地過每一天、輕鬆暢快地活下去,她的心願由始至終都是如此簡單。所以當銀離去,她驚訝──是對他背後陰謀牽連整個屍魂界以至虛圈的小小驚訝;她悲哀──是對他那一如己往不作解釋做法的小小悲哀。
以為有甚麼驚天動地了不起的深藏不露,倒頭來卻發現那只是膚淺的慣性依存。
既然他最終向她道歉又道別,那就是沒有回頭的可能了。她也就放棄了,一如當初放棄想知曉他去哪兒的掛念;一如當她終究知道他的去向,卻發現一切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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